“这人哪,还得多爱个几样,多分分心,万一要是哪天有一样嘎嘣,崩了,这不还有别的可以指着活吗。”在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第16集,南京的游船上,陈纫香这样对商细蕊说。
彼时的陈纫香,刚刚输了和商细蕊的擂台,准备去上海找他的女朋友,商细蕊则被姜荣寿从师门里除了名,正生着闷气。两个人结伴去了南京,在游船上谈心。陈纫香看上去是更通透的那个,活得洒脱自在,言语间教给商细蕊怎样快意人生。
可没想到等他再出场时,已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断了腿,又被女朋友单方面分了手,爱的东西全部失去,一时之间希望全无。登台时,他于台上拔剑自刎,悲凉落幕。
在台上的时候,陈纫香几乎从来没有笑过,他的笑永远都在台下。他把自己打扮得八面玲珑,用来处理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,“其实已经很累了。”别人都是台上当戏子,台下做自己,陈纫香恰恰相反,真实的他,原来一直都在台上,那个疲惫的、不笑的他。
所以,檀健次想让陈纫香在台上也开心一次。
“我当时设计了一个桥段,他把刀架到脖子上,然后一刀下去,露出了一个无比惊艳的笑容,等于最后还是把他最美好的一面留给了这个人世间。但是那个镜头剪掉了。”
没能看到这个画面,檀健次多少觉得有些遗憾。但即使缺少那最后一个定格,他还是在陈纫香为数不多的篇幅当中,完整地勾勒出了他的人生。
有生有死,有喜有悲,檀健次捏住了陈纫香的每一个情绪节点,引着观众往他的苦痛里走。
有网友在#陈纫香下线#的相关微博里感慨,“我连这是谁都不认识,怎么看个截图看哭了”,引来一串评论,大有挖宝架势:他叫檀健次,男团出身,演过《军师联盟》,参加过《我就是演员》,以及,“我前几天刚看到他唱的《处处吻》,他好帅。”时隔多年,檀健次还捡起了自己唱跳的功夫。
跟陈纫香一样,他曾经也是寄居舞台而生的人,台上台下,有不输陈纫香的跌宕和精彩。
01
檀健次与京剧的初次结缘,并非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(以下简称《鬓边》),而是他还活跃在舞台上时,参加的一档戏曲曲艺真人秀《国色天香》。他们每期根据竞唱主题选择一首京剧版曲目,不仅要学习唱法,连扮相都很正式。他们从首期一路闯到决赛,一连演唱了13首歌曲。
早在那时,檀健次就已经扮过旦角了。
这个节目的重点在于“唱”,对表演的要求相对来说不是很高,但这并不妨碍他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京剧的魅力。“在台上会有一些表演的桥段,一些旦角的韵味,包括我在观察我老师的时候,就觉得‘哎呦,这真的是有意思’,国粹是有一种能量在的。”
那是2015年,檀健次还没有正式开始演戏,他那时候想着,如果以后能更深入地接触一下京剧,应该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。
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,他遇到了《鬓边》。
“是一个非常机缘巧合的机会,我是去跟于老师聊后面一个戏的安排的,于老师在见到我本人之后,第一反应是跟我说《鬓边》这个戏。他跟我说‘你还挺适合我现在新开的一部戏里面的一个角色的,叫陈纫香’。”
檀健次当时的精力都在他们要聊的那部戏上,没顾得上接茬,结果聊着聊着,于正又倒回来说,“越看你越适合我现在这个戏。”
“什么戏啊?”
“《鬓边》。”
“《鬓边》是什么戏?”
“讲戏曲的。”
檀健次一听戏曲,来了兴趣,一听是个旦角,就更嗨了。他很喜欢《霸王别姬》,又跟旦角有过前缘,心里一直存着向往。既然来了机会,他没有理由不去尝试。
于是《鬓边》就这样被他“临时”接下了。
《鬓边》留给檀健次的时间很赶,当时剧组已经开始拍摄,他定下陈纫香之后的第二天就进了组,第三天就开始训练。好在他在《国色天香》里有过一些经验,虽然学的都是皮毛,但上手的速度相对快些。而且在京剧圈里,这个节目大家也都是看过的,所以《鬓边》的京剧老师对他多少有点了解。
他在《鬓边》中的那些唱段,基本上都是一进组就开始学,练了两三个月之后才开始演的,所有的唱腔、动作他都要练习,拍的时候,也有老师现场指导。
陈纫香的名场面“仙人步法”,除了一些高难度的动作他实在做不了之外,整部《鬓边》当中的表演段落,他拍得都还比较顺利。
檀健次记得拍“仙人步法”的时候,他的工作人员在监视器前看着,他演完一遍下来,底下欢呼一片,都觉得他演得不错,他自己也盯着看了好多遍。
“就觉得努力没有白费,对自己呈现出来的状态还是挺满意的,因为不仅要演出他的身段,还要唱出他本身的唱段,包括他的神态、韵味,你都得展现出来给镜头看,你得有故事,不能只是一个人物。”
虽然在剧中,陈纫香的“仙人步法”没有打赢商细蕊的赵飞燕,但对檀健次本人来说,这是一次只赢不输的擂台。
02
京剧表演檀健次做到了,那陈纫香这个人呢?
比起《鬓边》中的程凤台和商细蕊,陈纫香的篇幅很少,跟主线也没有太大关联,但胜在故事足够丰富,丰富到可以单独成篇。
他是半道“杀”出来的人物,刚一出场,就是梨园行红角儿的模样,缺少前尘往事,观众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,陈纫香身世凄苦,为了生存被舅舅撵着唱戏,其余的,没有篇幅详细描述过。这就需要演员自己补全,补全他的身世,他的曾经。
在檀健次的设定当中,前期的陈纫香不能往惨了演,他不想让观众看到他有一丝过得不好的苗头,他希望那个时候的陈纫香,无论在朋友面前也好,在观众面前也好,都是一个光鲜亮丽的人。
“其实我还是比较欣慰的,我当时想呈现出来的样子,就是现在观众看到的样子,大家基本上都把我想要表现的点看明白了。”也正是这种前期欢乐,后期悲凉的反差,才把观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。
刚开始看剧本的时候,檀健次也想不明白,陈纫香为什么就自杀了?因为失去了女朋友,断了一条腿,他就要选择自杀吗?
后来在慢慢挖掘他的过程当中,在给他的行为合理化的时候,檀健次才想到,陈纫香的死可能不是一个事件导致的,而是诸多事件的积压。
就像他在下线小作文中说的那样,“也许他并不快乐,甚至让我觉得有抑郁症的错觉。”
如果真是如此,那么陈纫香所做的一切,就不是为了及时行乐,而是努力在让自己脱离这种困境。表面上是他带着商细蕊游湖赏景,吃喝玩乐,教着商细蕊人生得意须尽欢,实际上,他是在通过这些法子进行自我救赎。
“而且慢慢你会从他的台词里边捕捉一些东西,他经常会讲到一些关于怎么活下来的事,你看最后他躺在床上,跟商细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,‘对,我不能死,我得好好活着’,他想死肯定不是那一天的事了,他早就想死了。”
他是靠着这种“催眠”一直麻痹自己,说服自己,“我还有女朋友,我还有京剧,我还有这么多时间,我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,我得想办法活下来,我得把京剧传承下去。”但那些真正想活的人,不管言行举止多么颓丧,那股吊着他的气始终不散,反而是那些真正撑不下去的人,才会拼命告诉自己,我要好好活着。
“当然了,我们也可以不去这么理解他,一个角色有很多种方式去看,很有可能他也不是我说的那样。我只是希望把他挖得更深,让他更丰富,更饱满,这样这个角色就会显得厚重一些,更有价值一点。”
陈纫香这个着墨不多的角色赚足了观众眼泪。往常主角的竞争对手大多都是反派,但在《鬓边》当中,竞争对手成了主角的朋友,而且是有趣的,可爱的,像“闺蜜”一样的朋友。
檀健次和尹正的配合也相当默契,两个人在表演过程当中,有很多桥段都是二度创作出来的,《鬓边》融洽的拍摄氛围给了他们很大的发挥空间,其中的每一位演员,每一位主创,都抱有同一个目的,“就是把这个戏给演好了,拍好了。”那段时间,他们所有人在一起,都在聊戏。
“你知道所有演员都在干这件事的时候,都在想办法把这件事干好的时候,那个氛围就好,氛围一好,你就会觉得我在干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,而不是很机械化地拍戏,吃饭,睡觉,把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就行。”
檀健次印象很深,有一次他跟尹正演一场戏,演完了不过瘾,晚上两个人在房间里喝酒,“喝得五迷三道的,”就觉得白天那场戏真是太好玩了,太爽了,“如果今天咱们换一种方式演你说会怎么样?”两个人这样说着,然后又在房间里演了起码四五遍。
“你想谁收工了以后还自己开工?但是在《鬓边》就可能发生这种事。”在那一刻,可能都不是好好演戏的事,他们甚至有了人戏合一的瞬间。
03
陈纫香在观众一片惋惜声中下了线,几乎同时,檀健次在另一个舞台上登了台,音乐节目《天赐的声音》,阔别舞台多年,他终于又过了一把唱歌的瘾。
檀健次是男团组合里的bass,以前的他在舞台上“自信到爆棚,”谁都不怕,什么也不怵,就算现场有上万观众也不紧张。但这一次相对于之前,他“会很紧张,很紧张,紧张到睡不着觉。”
他太久没上台了。对于舞台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,让他一下子有点慌了神。
“当时也没多想,正常上就行了,丢人也就丢了吧,就当玩去了。”这么想着,檀健次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,最关键的是要在短时间内,记住歌词,舞蹈,还有表演,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点难度。
他学舞的速度可能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快了。
转型演员以后,檀健次告诫自己,别太纠结于上台这事。他曾经觉得,舞台上的表演跟镜头里的表演是完全两码事,在台上更多的是释放自己的光芒去吸引观众,而演戏恰恰相反,需要的是克制自己的情感。
“说白了就是,在台上得自恋,但演戏不能,你必须要进入角色,角色的情感都是克制的。像陈纫香,他有很多层面的东西你得很细腻地去表达,你就不能像在台上那么张扬,我如果像在舞台上那样,那我在镜头里会容易找不着方向。”
专心演戏之后,慢慢地他少了点上台,少了点唱歌,虽然也有个客观因素就是,他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唱。“那就顺其自然,我刚好也需要这么一个转型,我就觉得,那我好好演戏得了。”
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念舞台,相反,他太想舞台了,不是一般的想,“真的是那种钻心的想。”尤其看到他的队友,或者身边的朋友在台上唱歌时的那种洒脱,那种酣畅淋漓,他更是越发难受,越发想要上台。
慢慢的,檀健次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,再加上这两年他的演技愈加稳定,舞台和镜头在他眼里,变成了两件不再冲突的事情。
“我把自己那些年在舞台上唱歌跳舞,和在镜头里演戏的状态,最终归类为一种,就是我喜欢的不是一定要在舞台上张扬,或者一定要在镜头里克制,归根到底,我喜欢的就是表演,不管是在舞台上表演,还是在镜头里表演。”
演着演着,檀健次发现,舞台和镜头其实是共通的,它都是一种表演,只不过状态不同。他去当了演员之后,再回到舞台上唱歌,对于一首歌的理解反而会更深入,更成熟,眼睛和声音里也更容易传递故事。而不是像以前一样,只知道在舞台上耍帅。
他不再把舞台和镜头当成对立的事,对于它们的把控也更加自如。现在,檀健次希望自己以后还能再回到舞台上,哪怕是安安静静地唱歌也好。
04
2006年,檀健次拍过一部电影《秘岸》,那时他才16岁。
为了体验生活,他每天都在重庆的街道上走,混在人堆里观察人物。因为重庆人肤色偏黑,为了迎合角色,他连肤色都要去晒,重庆人喜欢在江边游泳,他也每天照做。小川那个角色不是个有钱人,檀健次兜里揣上五块钱,就敢周游重庆一天。
当时他没有太多表演意识,更多时候是被导演带着进入状态。他饰演的小川,是一个非常孤僻的人,导演就让全组孤立他,每天把他关在房间里去看很压抑的电影。
“那个时候的感觉就是觉得痛苦,太痛苦了,演戏怎么这么痛苦?”
直到去给《秘岸》后期配音,檀健次看到那些画面,一瞬间就回到了当初拍摄时的场景,跟着角色流泪。那时他才知道,原来那会儿自己早在无形之中就入了戏,只是当时年纪小,不知道。也是那个时候,他开始觉得演戏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。
虽然16岁就接触了表演,但檀健次有很长一段时间,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完全没有天赋的演员,跟演技不太搭边。在唱歌的过程中,他有尝试着再去演戏,可是那段时间,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,怎么演都不对,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,“说白了就是没有天赋。”
转折在2015年底,他接到了《军师联盟》中司马昭一角,他在多个采访中提到过这部戏带给他的影响。正是通过这次之后,他渐渐了解了演戏是怎么回事,开始深入到演戏的过程里面,找到了钻研的方向。
他的演技,他代入角色的能力,都是这样慢慢培养出来的。
“我每一部戏演完,再进入另一部戏的时候,多多少少都会觉得,我的理解比之前更深刻了。所以演戏还得琢磨,还得自己去捅那个窗户纸,慢慢地去理解。我会觉得自己在每一部戏中都有成长,每一次对表演都会有比之前更深刻的认知。”
过完今年生日,檀健次就要迈进三十大关,一路走来,他不算运气爆棚的人,但他的每一次变道,都走在很正的路子上。
第一部电影就是张一白导演的作品,出道的组合是国组中实力拔群的一个,最迷茫的时候遇到了《军师联盟》,参加《我就是演员》之前,没有那么多人知道他在演戏,大家对他的唯一印象还是唱跳idol。通过这个节目之后,他被更多观众知道,也有勇气承认自己是个演员。
“这就像教小孩,你给到他的教育、价值观、世界观都是对的,这个小孩长大就成不了坏人,对吧?那在我的从业生涯当中,我面对的导师也好,伯乐也好,包括合作伙伴,他们传递给我的信息都是,演戏、唱歌需要付出很多,我要经历这么多事情,做这么多工作,才能把一场戏演成这样,才能把一首歌唱成这样。”
有人的幸运是一夜爆红,檀健次的幸运在于脚踏实地,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的,一脚下去就拔不出来,也不容易走偏。
面对即将到来的30岁,檀健次跃跃欲试,现在的他刚刚起步,还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挖掘,他身上的潜能还待继续开发。他希望可以去演一些更有内容的电影,遇到更好的剧本,更好的角色,更好的导演,帮他一道挖掘自身。如果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作品,就更好了。
“我现在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就是,当你留下的作品能给别人带来思考的时候,那种成就感是更强烈的,通过这一部戏,我们得到了什么启发,我们可以让观众有什么样的转变,或者通过这个角色,让哪怕一个观众成长了,这都是他的价值所在。”
当他饰演的角色有了价值,那才是非常非常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情。随着年岁渐长,檀健次越发意识到这点。
他不想让自己的角色只是过眼云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