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花妖

  明朝嘉靖年间,清河县有个叫阿五的青年,家境极其贫穷,靠长年累月给别人打零工过活,不知不觉间养成了小偷小摸的毛病,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,快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。

  这天,天才蒙蒙亮,就下起了绵绵细雨。雨像牛毛一般,从空中细细密密地洒下来,虽然不大,却让人感到一丝窒闷。

  阿五已经有几天没开工了,一个人在镇子上闲逛,无所事事,只想着找一只“肥羊”,能够偷上几枚铜板买张饼子充饥。

  可是他在街上看了很久,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偷的对象,年幼的不屑偷,年老的又不忍心,只能任由肚子咕咕咕地乱叫。

 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他有些累了,在路边找了个屋檐就坐了下来,想避避雨,也许等天晴了,街上的人多起来,他就能偷到东西了吧。

  他一边叹气一边望着阴沉的天空,心想这场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。

 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,一抹倩影从街角款款走了出来,那是一个很美艳的女子,身上穿着粉红色纹暗花的褙子,里面是一套做工考究的襦裙,头上盘着云髻,斜插一支玉簪,凤眼娥眉,冰肌玉骨,一颦一笑间尽显万种风情,简直如画上的仙子一般。阿五看着那女子,竟有些痴了。

  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阿五,竟冲阿五浅浅一笑,那笑容,就是蕊宫里的仙子,月宫里的嫦娥,都比不上她分毫。

  阿五顿时就没了魂,朝那女子走了过去。女子轻轻转身,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,阿五慌忙跟上去,只见街后竟是一家小小的店铺。铺子没有招牌,只是开着两扇镂花的红木门,里面摆着许多花草,都养在造型各异的花盆里。

  原来是家花店。

  阿五走了进去,之间满屋的花草,有些极普通,有些却叫不出名字。只是满屋的花香,让人沉醉。

  他在店里转了一圈,无心欣赏那些姿态优雅的花朵,只是念着那个女子。那样美的女人,怕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吧?按理说千金小姐是不会看上他这样的男人的,但世事难料。戏文里不是都说富家女嫁贫家郎吗?说不定他也能有这样的艳福呢。

  这样想着,却听见身后有一女子道:“请问公子喜欢什么花?”

  阿五一喜,连忙转过头,却不禁大失所望,身后那位女子虽然也是十分秀丽,但远远及不上刚刚那一位小姐。只见她手摇纨扇,再次道:“公子喜欢什么花?”

  第一次被人叫做公子,阿五有些有些不太习惯,说:“刚刚……可有一位小姐来过这店铺?”

  “小姐?”那手执纨扇的女子似乎有些惊讶,一对柳眉微微皱了起来,深邃的眸子不禁超一旁的壁橱看去。

  阿五有些奇怪,也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,顿时傻了眼,只见那壁橱的第三格里放着盆花,那花似兰非兰,花瓣细长,呈现清雅的兰色,上面却有星星斑斑的白点,远远望去,竟然会让人产生错觉,脑中闪现一道美艳的身影。

  是刚刚那位小姐!阿五几乎都要惊呼出声了,莫非她并非千金小姐,而是一名花妖?

  想到这里,阿五不仅不害怕,反而有些欣喜,人妖相恋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,你看那得了白娘子的许仙,得了狐狸仙子的柳公子,哪个不是艳福难当,羡煞旁人。戏文里可是说的很清楚呢,妖精都是美貌又痴情的,能得这样的女子做妻子,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。

  那执纨扇的女子似乎就是这家花店的主人,她微微叹了口气,也不理阿五,转过身走进了内室。

  阿五不禁一喜,那花他自然是买不起的,如果这时不偷,更待何时?想到这里,他连忙从壁橱上把花取下来,捧起花盆疯了一般朝外跑去。

  待他跑得远了,执纨扇的女子才从内室出来,朝着他离开的路望了望,叹道:“真是孽缘,若不是他命中有此一劫,我也不会让他取走美人草,徒增杀孽。天可怜见,一切皆看他的福源了。”

  阿五偷了花,回到他那四面透风的茅草屋里,将花盆放在破烂的桌子上,痴迷地看着花。那花似乎也很高兴,轻轻地摇着花瓣。

  他将自己的脸凑过去闻花的香味,那味道很浓,很深,阿五似乎都能看到那味道从花蕊中殷殷流出,溢入空中,在偌大的屋子里弥漫。

  阿五从来没问过这么好闻的味道,连陈员外家经常烧的桂花香都及不上它万分之一,果然是件宝贝啊。

  渐渐地,他的眼前迷茫起来,一片迷雾之中,他仿佛看到那位身穿褙子的窈窕女子朝他走了过来,嘴角带着魅惑众生的笑,一双纤手环上了他的脖子。

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,雨已经停了,他挣扎着爬起来,却发现自己睡在地上,全身都酸痛异常。他揉了揉发疼的身体,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,像顶着一块巨大的石头。

  他想起那盆花,转过头,顿时心中一喜,只见那花比昨天更大了,细长的花瓣也比昨天更多,重重叠叠,竟然比牡丹还大上一圈。

美人花妖

  他兴奋地捧起花,像捧着美人的脸,那些花瓣比昨天颜色深了些,颜色是一种诡异的蓝,却让人不自觉地认为妖艳非常,像一位绝代佳丽正在冲他轻轻地笑。

  阿五猛地吞了口口水,心里有种叫做欲望的东西蠢蠢欲动,想要把那位美人抱入怀里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他的肚子非常不识时务地叫了起来。他放下花,摸了摸扁平的肚子,才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,即使有美人相伴,只要是人,也是要吃饭的。

  他心理有些堵,想起戏文里的故事,不禁有些气愤,为什么那美女没有给自己变些银子出来呢?

  从屋里出来,他又开始在镇上闲逛,想要偷几枚铜钱。今天他的运气似乎出奇的好,短短一个上午就得了好几个钱袋,里面的银两够他吃上一个月了。

  他有些沾沾自喜,认为是那位花妖给了他好运,找了家酒店好好吃了一顿,就在他剔着牙从店里出来的时候,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。

  “这位年轻人,你似乎有血光之灾。”

  阿五吃了一惊,转过头,看到一名道士正坐在街角,手上举着一只白幡,上书“莫问前程”四个大字。

  阿五觉得新鲜,说:“有什么血光之灾?”

  “你家里是不是最近新买了一盆花?”道士缓缓地捋着胡须,眼睛里似乎藏满了玄机。

  阿五吃了一惊,他家里有花,这道士为何会知道?

  “年轻人,把那盆花给贫道吧。”道士面色凝重地说,“留那样的邪物在身边,终会导致祸患啊。”

  阿五面色一沉,心想我原本还认为你有些道行,是个高人,哪知道竟是这等小人,心里惦记着我的宝贝呢。莫非你一个出了家的老道士,还喜欢那美艳的花妖,想要一亲芳泽不成?就算不是,你也不过是法海之流罢了,专毁人姻缘,就不怕遭报应吗?

  他想到这里,什么也不说,头也不回地就走了。道士望着他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,身形一转,竟变成了花店里那位执纨扇的女子,她低低地道:“原本想救他一命的,谁知他如此贪婪固执,也罢,随他去吧,有果必有因,一切都已经注定。”

  阿五兴冲冲地回到家,刚一开门,就闻到浓烈的香味,定睛看去,不禁倒吸了口冷气,手上提着的酒也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。

  原来那花已经不再是原先的花了,花朵的正中不再是原本金色的花蕊,而是一颗头颅,那张脸阿五十分熟悉,凤眼娥眉,冰肌玉骨,竟然就是那在雨中朝他招手的女子。

  “你……你是何方妖孽?”阿五颤声说。

  女子睁开双眼,朝他淡淡一笑,这样的笑容仿佛又魔力,让阿五满心的恐惧都化作了欲望:“公子,难道忘了妾身了吗?”

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阿五已经说不出话来,那张脸太美了,即使只剩下一颗头颅,也是魅惑众生,倾国倾城。

  “公子不必害怕,妾身无意伤害公子,只希望与公子结一段良缘,共修秦晋之好。”女子的声音非常轻柔,听着便觉得心里麻酥酥的,万分享受。

  “可是……你现在这个样子……”阿五虽然爱她这副容貌,却没有忘记她只有一颗头颅,没有身体,如何成亲?如何洞房?

  “公子放心,妾身在佛前求佛祖赐我一副人身,整整求了两千年。佛祖总算是答应了妾身的请求,只需再等七七四十九天,妾身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了。”

  阿五一听大喜,看来他真有许仙那样的艳福,可以娶一位美丽又善良的花妖啦。

  “公子愿意等妾身四十九天吗?”花妖一转眸,眼睛满是藏不住的柔情,看得阿五都有些痴了。连忙将头点的如啄米,这样的好事,当然要答应。

  “既是这样,就请公子每天都为妾身买一尺纱来,挂在屋子里。”花妖道,“佛说,轻纱可助妾身吸收天地精华,早日成人。”

  “是,是。”阿五连忙点头,“我一定照办。”

  第二天他就用偷来的钱买了许多轻纱,红的、蓝的、黄的,挂了满满一屋子。花妖似乎没有骗他,有了这些纱,她的成长果然快了起来,原本只是一只脑袋,如今已长出了肩膀。

  阿五的心也随着她的成长越来越兴奋,他上街的次数渐渐少了,只是一心留在家里陪着那位美娇娘。他的生机似乎也已经不用担心,每次只要一上街,就可以偷到不少钱,他兴奋地想,这样下去他不是既得了媳妇,又有了财路了吗?说不定过个几年,他就可以成员外了呢。

  四十九天已经过去四十七天了,那女子长在花中,只剩下一双莲足还没在花蕊中,花也长得特别大,细长的花瓣似乎颜色更深了,由浅蓝变成了深紫,看上去竟有些像西域的紫罗兰。

  阿五每天都看着这倾国倾城的美人,端得是心痒难耐,不过想想再过几天就可以娶这女子为妻,他也就忍了,继续焦急却心甘情愿地等待。

  一直到了四十九天的前夜,花妖突然要一匹白绢,说那白娟必须通体晶莹透亮,宛如水晶。若是没有这件东西,就算她长成了一副女子的身躯,也无法成人。

  这下阿五犯了难,就算他偷一辈子的钱恐怕也挣不到那一匹白娟啊,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偷了,可是……什么地方有这样的宝物?

  他自然而然想起方圆百里之内最富的陈员外,据说他家有一间屋子,专门放各种各样的珍稀宝物,想必那里应该有这样的布匹。

  陈员外家的护院家丁比官衙里的衙役还多,阿五扮成一个送水的伙计,混了进去。但他并不熟悉地形,在比小镇还要大的院子里瞎转悠,最后终于被人发现了,一路追过来。幸而他脚力够快,从后院一堵墙上翻了出来,背上挨了一镖。

  他从陈府一路逃出来,没偷到白绢,只得强忍着疼痛买了一块普通绢布,逃回了家。

  他到家的时候花妖已经长成,一身白衣,立于无数绢纱之间,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。看着那美娇娘,阿五觉得一切都值得了。他强忍着背上剧烈的疼痛穿过无数轻纱,将白绢交到她的手中,说:“布我已经拿回来了。”

  花妖接过绢,轻轻一抖,那一匹布散了下来,满目尽是一片耀眼的白。她微微一笑,笑容更加艳丽:“这并不是我要的绢,不过应该够了。”

  说完,她搂着阿五,将绢缠上他的脖子,一双如水深眸望着他,说:“公子,你可喜欢妾身?”

  “喜欢……”阿五痴痴地看着她,嘴角带着木木的笑容。

  “既然喜欢。”花妖眼色猛地一变,“就为我而死吧,那样你就永远都属于我了,你是我一个人的,呵呵呵呵……”

  她妖异地笑了起来,缠在阿五脖子上的绢越来越紧,将他的脖子都勒得变了形,但他依然笑着,艰难地道:“喜欢……我喜欢……”

  县衙的捕头带着一帮捕快循着血迹风风火火地杀了进来,还没进门,却看见万千飘动的纱布中,一朵巨大的花正舞动着细长的花瓣,勒住阿五的脖子,发出妖异的笑声,层层叠叠的花瓣像丝绦一般在空中舞动,像一丛长在水底的海藻。

  所有捕快都吓得面如白纸,只见那花猛地一挥花瓣,木门砰的一声便关上。

  等众人回过神来,好不容易壮着胆子破门而入的时候,整个屋子只剩下漫天飞舞的纱布和被勒死的阿五,他的嘴边,还带着一丝幸福的笑容。

  小小的花店里,执纨扇的女子看着面前艳丽的美人草,冷着脸道:“你这又是何苦,虽然当年你还是人时被一个负心郎抛弃,但也不必增加这无谓的杀孽。”

  花妖一声冷笑,道:“当年我就是太心软,被那负心人给杀了,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,魂魄寄在这妖草之内。这个叫阿五的人便是他的转世,我现在已经得到他了,永远得到了,他的魂灵将与我一道。”

  说完她便轻笑了起来,笑声异常凄厉,执纨扇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,前世缘,今世果,一切皆有定数,做人还是以善为先,方位大德。只是这芸芸众生,又有多少人能抵挡无穷无尽的欲望和诱惑?

  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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